《撞死了一只羊》：最后，每个灵魂都得到了救赎
本文是豆瓣阅读作者 东来 为《撞死了一只羊》撰写的影评
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，
你也许会遗忘它；
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，
那也会成为你的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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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小说家：东来
《撞死了一只羊》的开场是这样，卡车司机金巴在道路上前进，昏昏欲睡，他拿起一盘磁带，录放机里播出的却是歌剧《我的太阳》，这已近幻。广袤无人的可可西里，公路匍匐于无尽戈壁，延伸向群山，风景重叠，阳光猛烈，时间的边界在此模糊，有个看不见的隧道可以通向梦境，配合藏族谚语「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，你也许会遗忘它；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，那也会成为你的梦」食用的话，突然间，这个电影就有了三重境：观众由电影入梦，而电影则缓缓讲述着两个梦境的互相吞噬，记忆与现实的互相映照。
导演万玛才旦自呈剧本由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《杀手》和自己的短篇小火《撞死了一只羊》糅合而来。因为好奇，专门去找了两个小说来看，《杀手》简单质朴，《撞死了一只羊》短小清奇。于电影来说，故事的骨架来自《杀手》，而血肉却是《撞死了一只羊》。电影粗粝坚硬的质感，与万玛才旦的文字质地如出一辙，又非常适合来表现这样一个关于幻梦的故事——这是一部很「文学性」的电影，充斥了脱胎于文字的隐喻，节奏亦是文学的，高潮亦是文学的。对文学敏锐的人，可以在这样的影像里看出原始文本，这甚至也成了观看的乐趣。
故事不复杂，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——
卡车司机金巴穿行无人区时，一只羊滚到了他的车轮底下，他因此惴惴不安，认为不祥，扛着死羊去往小城。在路上，他搭载了一个流浪的康巴汉子，汉子居然也叫金巴。康巴汉子告诉他，他将去萨嘎杀一个名为「玛扎」的人，玛扎在 13 年前杀死他的父亲，他立志报仇，走遍西藏寻找玛扎。快到萨嘎，司机金巴将杀手金巴放下了车，带着死羊去了寺庙，花钱请老喇嘛超度，而后将死羊带去了天葬台超度。
但司机金巴心内始终无法放下对杀手金巴的惦念，起身去往萨嘎寻找，得知杀手金巴找到了玛扎，却没有动手，而是哭着离开了。司机金巴离开萨嘎，回程路上，做了一场大梦，梦见自己成了杀手金巴，去到玛扎处，将玛扎杀死。故事至此结束。
这里两条故事线，一是司机金巴撞死一只羊所引发的事，二是杀手金巴之事。两个故事分属于两个短篇，在电影中糅合得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的顺畅，有轻微的龃龉感，不过日常生活中，往往是无逻辑无预兆的事情接连发生，才让人觉得梦幻，这么一想，又觉得这么处理未尝不可。
这是个关于轮回与救赎的故事，深植在藏人的文化中。司机金巴是粗犷的男人，但他确实最虔诚的信徒，会为撞死了一只羊而深感罪孽，不惜花费钱财与时间超度羊，因而他对杀手金巴将取人命一事耿耿于怀；杀手金巴在 13 年的漂泊途中，目的单纯，只为复仇，他的复仇之心也如他的藏刀，锋锐美丽，但他却在看见玛扎的儿子之后，恸哭离去，放弃复仇；杀手金巴的使命却是未完成的，他的杀父之仇由司机金巴在梦中完成，而杀手玛扎也在漫长的逃亡之后，得到救赎。如此，所有人都得到了解脱。
「玛扎眼里一片安详，他艰难地向我咧嘴微笑，便断气了。我抽出刀子，玛扎像捆草堆顺墙角倒了下去————」（次仁罗布《杀手》）
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，因为名字相同，有了链接，甚至在梦境中共享了身份，看完时，觉得将之看成一个藏地的庄周梦蝶的故事也不为过。
梦境的互相咬噬，在影像上多有表现，比如数次出现的场景重叠。司机金巴进入到萨嘎小茶馆中，与老板娘发生对话，背景人物、所坐位置，甚至对话的内容，都与昨日杀手金巴的经历如出一辙，两个人互为镜像，又使梦境感增强；而故事的起点，撞死那头羊的地方，又是司机金巴做梦变成杀手金巴的终点。几乎所有的镜头都在为这场梦中梦服务，因而电影虽为梦幻，却是学院派的工整。
电影的体量不大，胜在了质感，许多与主线无关的镜头，有如文学作品中的「闲笔」，加上藏区腹地本就有的巫蛊神秘气质，这样的电影称得上优美。
若说觉得有什么不足之处，一个是划分太明显，使用了三种不同的滤镜来区分现实、记忆与梦境，略有拼贴，三者之间产生断层，用意肯定是希望更多的人看懂这部电影，从我的角度来说，倒是希望它们之间不要有任何墙壁，可以让人在三重境中自由穿行；二是结尾的司机金巴在梦中化身为杀手，杀掉玛扎的事情，如果展开充分，戏剧感会更强。
题外话，次仁罗布《杀手》中有一个我非常喜欢的细节，在电影中未有表现，是杀手金巴打听到玛扎之后，有感 13 年的复仇之路就要终结，心情放松下来，跑到河边磨刀，画面冷峻而神圣。
这一段经由一个羊倌之口讲述出来，非常精彩，我将其摘录在下——
「我走到公路上时，他醒过来站到了一块岩石上。太阳刚从山头探出头，一缕金灿灿的光倾泻在他的身上，感觉他暖融融的。我看到康巴人懒散地伸伸胳膊，长长地吁了口气。他一直注视着我。……康巴人脱掉衬衣，光着身子，用双手掬水把脸和脖子给洗了，再拿上衣揩干。他左顾右盼，终于选了一块表面平坦的青石，提一壶水撂在旁边，开始磨一把长刀。他一边磨一边还要倒些水在青石上，磨刀的声音被滔滔的江水声盖住了。康巴人把刀插进刀鞘里，重新打一壶水向公路上爬去。」
在梦中，司机金巴化身为杀手金巴，杀掉了玛扎，而后奔赴藏人的神圣之地天葬台，看见一群秃鹫，秃鹫飞向天际，象征所有人都得到救赎。
— 完 —
本期值班编辑：陈v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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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期回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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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
东来，原媒体人，现居上海，自由职业者，对古陶瓷与书画稍有涉猎，作品语言精致细腻，叙事平易却只有一种哀婉的语境。
逃离热岛
东来
豆瓣评分 8.2
每年 12 月 11 日，下午四点左右，漯河火车站的小派出所都会接到一个电话，询问他们，是否找到一个名为侯小云的女孩。这个女孩在十五年前的 12 月 11 日走失，至今未寻得消息，如果她还活着，已经二十九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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